纳凉趣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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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扑扑”的声音不断从晒场上响起，妈妈知道这是有人在泼水降温，顺带占个纳凉位置。她慌里慌张地拎只木桶，背着笸篮，在水井里拎桶水也赶往晒场。睡到边上蚊虫多，烧堆草灰驱了蚊虫，又熏得难受。

老家在县城南面，海拔比县城还低点，四周是高山不通风，每到盛夏晚上，不到半夜过后没人想进家门。记事时起，晴朗的夏夜都是这样度过的，这也是记忆里最美味的乡村生活。

成人们聚到一起多是说奇闻趣事。有人说临村有个道士喜欢吹嘘，说他能驱鬼捉鬼，捉到就带到田里地里干活，鸡叫之前放走。有天有个人家老人去世，请他做法事，得空又吹上了，吹多了大家听出了漏洞。法事结束，有个小伙子偷偷在他道袍上系了把破扇子，装客气拎着道袍把他送到村口，此时正是下半夜，月下柳梢。小伙子悄悄将道袍放到地上，大声说：先生胆大，前面河湾处水鬼多，逮个让它帮你摸些鱼带回去。道士说：好，明天中午你来吃鱼。边说边走，总觉得有个东西跟在身后，发出“嚓嚓”声响，他走快点，声音更响，似乎跟得更紧。猛地停住一转身，声音嗖地跑到身后去了。顿时冷汗直流，迈开大步就跑，跑进家一转身就把门关上，大声招呼道：老婆子快把灯端过来看看，是什么怪东西追我，还把袍子扯住了。他老婆过来一看，见是袍上系着一把破芭蕉扇。笑指着他苍白的脸说：平日你装神弄鬼，怎么也怕起了鬼？

农闲，乡人偶尔也请说书先生说上一段。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、猪八戒被围盘丝洞、豹子头林冲反上梁山、吴用智取生辰纲、武二郎景阳冈打虎、张生月下戏莺莺、诸葛亮草船借箭、火烧赤壁……都是晒场纳凉听来的。

说书先生一般带把二胡，没带的，我会递上一把自制的小京胡。同学蓬头很聪明，他带着我自制了两把小京胡。制京胡的原材料遍地是，除了琴弦都不用买。我知道哪里有大乌梢蛇，还会抓，蓬头会剥皮。他家门口有竹林，选棵粗直的竹子从根部锯两节备用。难的是弓弦，没马哪有马尾？运气来了，一个外地人骑着马来给乡人照相，邀一帮同学围上去，和他讨价还价，乘机剪下一小撮。琴弦可以买，我俩掏了好多天灰鳖卖给药材站，成果除买了两副琴弦，还买了一个麻饼，收获甚丰。制京胡蓬头为主我为辅，大功告成后他学会了拉曲子，我是半首也没学会。说书的用了我的京胡，听说书时，我堂而皇之坐在最佳位置，边纳凉边听书，真的很爽。上大学后，那把京胡让大方的父亲不知送给了哪位说书人，代价是大家白听了一晚上书。

纳凉的习惯我带到了大学。芜湖是长江上三大火炉之一，夏天甚是难熬。每天晚自习后，拎桶凉水泼在宿舍楼外的水泥地上，干了再铺上凉席，带本书坐在路灯下看，困了，书当枕头甚是惬意。遗憾的是，书香的校园里无说书的。有年热天地震波及芜湖，感觉楼、床在晃动，睡在寝室里的人纷纷往外跑，甚至有人跳窗户崴了脚。睡在外面道路上的人就沾光了，一挺身子，跳下台阶就跑到足球场中央，最是安全。

时光易逝，不觉间，我也成了个老学究。我有位学生装龙像龙，扮虎似虎，和他在一起，总会有新奇之遇。纳凉这件最简单、平凡不过的事，也让他弄得一辈子难忘。某个夏夜，他一通电话，招来男男女女几人，车一出城拐入乡间小道，三弯两拐爬上小山岗，一块花皮布，一只酒精炉，一个透明玻璃茶壶，一撮铁观音，四只小茶盅，大家仰望星河，海阔天空，无所不谈。习习凉风轻拂我们汗津津的前胸后背，凉意由每个毛孔涌入心头。谈兴正浓，他忽然高举茶盅，对着黑黝黝的岗下，鞠躬致敬道：我敬公墓里的诸公一杯，原谅我们打扰了你们的清净。然后从左到右，轻轻将茶水洒在地上。

什么？公墓？两位美女一惊而起，花枝乱颤。

“公墓阴气重，不正是盛夏乘凉的好地方？”学生风轻云淡地说。

刹那，一轮明晃晃的圆月也惨淡了几分，众人无不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脑门，这次纳凉，可真是身心俱凉了。

安庆晚报 月光城 王启林